红袖满楼｜我把这天下都给了你，你还要我怎样？
在我生命的旅途中，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体验，直到遇到了程浠。
程浠在大齐京城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年少时，已是京城众多姑娘心中的梦中情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曾幻想过各种方式能与他相遇。年少的我，也曾梦想着入宫，只为能在他上殿时，偷偷望他一眼。
京城里的人们都知道他的风采，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如同璀璨的星辰降临。而我，从未敢奢望能与他并肩。只要能靠近他，我愿意付出所有。
有一天，我终于溜出府邸，远远地看到了街角柳树下停着的平头马车。当近时，听到了车壁内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是程浠在呼唤我的名字。我跳上车后，看到他脸上带着疲惫，但双眼却明亮如星。
他的回来，提前了十天。他说，是为了参加钦天监预测的陨星雨阵。但我知道，他提前回来的真正原因是为了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的疲惫和焦虑，让我心疼。他自幼便被誉为神童，但再聪明的人，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在千叶寺的九重塔上，我们等待着陨星雨阵的到来。虽然最后并没有如愿看到陨星，但我依然感到幸福。他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夜深了，他把外衣披在我身上，我站在夜寒露重的夜色里，感动不已。
回到府邸后，我哥哥贺珉的责备声让我心生畏惧。他责怪我和程浠的交往过密，但我无法否认我对程浠的感情。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但他无法理解和接受我对程浠的深情厚意。我对他说，我与程浠的相识已经两年了，是在熙山别业避暑时相遇的。
哥哥虽然生气，但他最终决定不告诉父亲这件事。但他也警告我，今后不能私自出府，他会和父亲商量提前准备我的婚事。我知道这是为了我着想，但我心中只有程浠，我不会嫁给别人。我对程浠的感情已经无法收回，我只能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决然地看着他，与宋家的婚事是自小就定下的。但我曾在私下里见过宋家的儿子，他唯唯诺诺，缺乏担当。即便没有程浠，我也绝不愿意嫁给他。
贺珉被我气得冷笑，他扶着额头，语气中带着嘲讽：“怎么，你还真等着程浠上门来提亲啊？他在京中声名显赫，哪家不将女儿嫁给他为荣耀。但我要告诉你，有我在，就不可能。”
他的这番话激起了我心中的怒火。我拿起之前回程浠买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全扔到贺珉脸上：“贺珉，这事儿你管不着！”
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连几日都避不见人。连我的阿爹都惊动了，他甚至还把贺珉叫去骂了一顿。我知道外界对父亲的批评，说他权倾朝野，陷害忠良。但我只知道，多年来，父亲如珠如宝般宠爱我。
“怎么，还在生气？”贺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假装没有听见，不愿回头。贺珉坐到床边，紧了我的被角：“你就是被我和爹宠坏了。起来，有些事我要告诉你。”
我不情愿地坐起来，但也不肯看他。贺珉继续说道：“你从不知道外面的事，程家和咱们，其实矛盾重重。”
我怎会不知？贺家在朝中如日中天，父亲把持朝政，姑母坐镇宫中。而程家则是天下文士之首，出过数代帝师名儒，受天下人敬仰。成王领兵在外，势力也不容小觑。
“程家一门自诩忠良正直，程浠是程家子弟中最出色的人，你说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贺珉语气中带着贬低。
我忍住骂他的冲动，忽略他话语中的贬意。“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程浠表面看似清高，实则城府深不可测。”
我惊愕抬头，不敢置信他的话：“不可能！程浠不是那样的人。”
贺珉的脸色不太好，似乎对我向着程家的态度不满。“你知道他真正的作为吗？这两年他在朝中大展拳脚，有如今的地位，都是父亲暗中扶持。”
我眼中的震惊越来越深。“我知道父亲赏识他，但我不认为他是为了女儿私情才接近我们贺家。”我说，“以他的能力和骄傲，无需利用女儿的感情为自己铺路。”我相信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我相信我所看到的程浠，是那个正直的人。
“程浠。”我停顿了一下，深夜的逃离，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家里的安排，让我备嫁他人。“这次溜出来，或许我们再也难以重逢，内心所想的，只是想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一切会怎样？”
他仿佛早已预感到我的心意，静静地回应：“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我原本有许多话想说，他却转开了话题，“记得我们初见那日吗？在熙山，我曾这样背着你……”
那些话语卡在喉间，无法出口。还好夜色掩盖了我僵硬的表情。熙山……我暗自后悔，如果那日在熙山，一切会不会不同。
回到贺府，贺珉竟不在府中。丫鬟告诉我，他去了如意表姐的院子。我思索片刻，决定前往。表姐的院子里却已不见贺珉的身影。表姐对我有些惊讶，她虽非我五服内的亲戚，却与我母亲同族。
自从父母双亡后，她才来到京中。起初只是在贺府做我的侍女，后来，因为我的哥哥喜欢她，父亲便抬高了她的身份。虽然并非至亲骨肉，但她与我竟有五分相似。
“阿姐和哥哥即将准备婚事了吗？”她坐在铜镜前害羞地问我。我打趣道：“成欢是等不及想嫁人了吧？”
“表姐，”我看着她，“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去熙山的经历吗？救过你的那位公子还记得吗？”她愣了一下，回答：“夜色太黑，我连那人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我继续问：“那晚，他背过你吧？”她有些着急：“你不是答应过不提及此事吗？别让哥哥知道。”我安慰她：“这是个秘密，我不会说的。”
贺珉知道我又偷偷溜出去后并没有责骂我，反而消失了几天。我正松了口气，父亲却派人找我。他平时忙于公务，很少见我。这次却面色沉重地告诉我：“欢儿，你及笄已有一年，宋家已来询问婚事，两家已定下婚期。从今日开始，你要跟着嬷嬷们准备。”
我试图反抗，却被他打断。“不要再和程家有任何瓜葛，”他盯着我，神色严肃，“和宋家的婚事是打小就定下的。后来我觉得他们家的儿子不济，便想为你找个京中最优秀的夫婿，这才提及程浠。现在朝中局势动荡……”
他的话语让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程浠已经站在了贺家的对面。贺珉的话回响在耳边：“他终究姓程，而你姓贺。”父亲命令我在家备嫁，整天跟着嬷嬷们学习礼仪女红。我只能偷偷送信给程浠，希望他快些想办法。
我深知，谎言如同泡沫，总有破灭的一刻。
只是我未曾预料，这一刻的到来竟如此迅疾。
我与程浠身陷的洪流，其浩荡远超出我的想象。那是命运巨轮碾压下的漩涡，无人能挣脱其束缚。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从恶梦中惊醒，汗水浸透全身。我恐慌地审视自己的双手，生怕它们沾满了鲜血。
在梦中，我亲手结束了表姐与公主的生命。
房门突然被推开，贺珉苍白着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双眼空洞，一言不发地牵着我走出房间，踏入狂风暴雨之中。
他迷茫地告诉我：“走，去找你的程浠，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好，别再回来了。”
我察觉到他的颤抖，抬头看去，他的脸色惨白。他的嘴型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我仔细聆听。
“如意没了。”
我突然想到那个梦，惊慌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后，他告诉我：“是你父亲……”
“为什么？”我震惊地问。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我盯着他，声音颤抖地问：“表姐……是嘉柔公主，对吗？”
暴雨如注，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我抬起头，无助地看着贺珉。
“已经来不及了，程浠不会愿意带我走了。”
我知道他所害怕的，害怕我会亲眼看着我所爱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就像他自己一样。
这段时间，他一直消失无踪，或许是想带着如意逃离。但一切的发生都如此突然，无法预料。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知道我和他没有未来，一直都知道……”
表姐的葬礼办得仓促，父亲未曾露面，贺珉一直跪在灵堂前。
程浠的到来，是在第二日。他一身素白站在灵堂外，我只抬眼一看，仿佛时光倒流。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走出灵堂，声音沙哑：“你都知道了？”
他既然会来，必然已经知晓。父亲能查出公主的身份，他又怎能不知。
他如此聪明……而我多希望他能是个无知的人。
“其实……那日在熙山……”我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他看着我，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我已经知道了。”
一切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我曾无数次想象我们相见的场景，却未曾料到会如此平静。那日在熙山，贺家的马车遭遇袭击，他路过并救出了车内的那位小姐。他不知道的是，表姐和我相貌相似。我让她替我去参加各种宴会，自己则逍遥自在。只要她戴上幂篱，人们便难以分辨。后来，我明知他认错了人，却故意隐瞒。因为他是程浠啊，那个让我偷偷仰慕多年的程浠。程浠转身离去后，贺珉走到我身边，“成欢……”他轻声呼唤。“其实这样也好，”我努力忍住泪水，“他终于走了，我也就不用再担心他会离开了。”表姐下葬后我便病倒了。大病一场后心境也有所改变，开始跟着府里的绣娘学习缝制衣物等待宋家人的迎娶。其实无论嫁给谁都要过一辈子如今我只求能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然而齐帝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后我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齐帝临死前留下遗诏禅位于父亲这些年陛下被父亲控制口不能言神智不清一切旨意都是父亲的意愿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父亲掌控了整个帝京成王远在北疆也无可奈何我想到了程浠父亲不会放过他的我赶紧去找父亲礼部正在准备登基大典明日他就要入宫称帝了他或许在召见幕僚布置局势我冲进他的房间只看到他独自在桌前饮酒。“阿愔……”他看着我痴痴地笑着。“我是成欢。”我轻声地呼唤着，蹲下身来，我的目光落在他已显沧桑的面上，“你能否放了程浠？”
他却微抚我的面庞，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恍惚：“真像啊，真像是她回来了……”
他显然已醉入膏肓，眼中带着迷蒙的笑意：“他已然不在，阿愔，这天下我已为你赢得，那皇后的宝座……依然属于你，好不好？”
我愣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曾听闻先皇后程氏出自京中程家旁支，其名便是一个“愔”字。
我突然想起，父亲一生未娶，我的母亲只是他的唯一妾室。从小他们便说我像生母，那么，是否我的生母，其实与另一个人有着深厚的联系？
还未等我回神，贺珉已急匆匆地赶来，一手扶起父亲，一手拉起我。“快走！”他急切地喊着。
门外，竟已立了一队士兵，那服饰分明是属于贺珉执掌的防卫司。他既然调来了防卫司，必然是出了大事。我不敢询问，只跟随着贺珉。
当我们走到后门那院中，只见外头火光通明，是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夜空。马蹄声不断响起，仿佛是察觉了院内的动静，那门被从外踢开。
果然，外面已全是身着甲胄的士兵，劲对准了门内。为首的程浠，身着一袭月白锦衣，仿佛只是随意信步至此。
贺珉抽出长剑，挡在我身前，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程浠：“你果然没看错我，两年前假装暗中投靠，又拿我妹妹做骗取我父亲信任。他几十年布好的局，两年间就被你逐一击破，连成王殿下入京都未曾察觉。”
“哥……”我浑身冰凉，试图拉他的衣袖。却听到贺珉淡然道：“成王败寇，无话可说。我只希望你……放过我妹妹……”
贺珉始终挡在我身前，那边的人看不清我的动作。我身边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我已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我在赌，或许程浠对我未有防备，我能近他身，以此要挟他，让贺珉他们有机会突围。
我太天真了。我还未触碰到程浠的衣角，他身后的机营士兵已射出箭矢。我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我，贺珉拉着我躲过箭矢。他紧紧护住我，我能听到的只有箭矢射入肉体的声音。
“谁让你们放箭的！”程浠震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去看贺珉的伤势，却被他紧紧抱住。他低声在我耳边道：“努力活下去……要听话……”然后慢慢地倒下，我和他跌坐在地上。
程浠走近我们，蹲下身前。“嘉柔……”他低声呼唤。我狠狠地盯着他：“你的嘉柔不在了，就要夺走我的亲人吗？”
他看着我，眼中满是怜惜：“我的嘉柔没有不在，我的嘉柔一直被我保护得好好的。我的嘉柔……一直都是你。”他告诉我一个惊人的秘密：十六年前，先皇后诞下公主后怕贺相谋害公主便掉换了婴儿。从那一刻起他便暗中守护着真正的公主也就是我。他一直偷着我每一次欢笑与泪水都想要了解与守护。为了给我谋划一切他甚至牺牲了如意也刻意远离我但始终无法抑制想要站在我面前让我看到的冲动于是两年前找到了我身边……为了保护我在关键时刻牺牲了如意也刻意远离我……”
“他养育了我十多年，这究竟怎么算？”我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怒道：“都是你，你和你的父亲，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让我的父亲，一夜间变成了我的仇人……我恨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掩不住的痛苦。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你考虑过当年的情况吗？你知道为了保下你，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吗？你知道我的父亲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吗？但凡有别的选择……”
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他停顿了一下，将视线移向一旁，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我精心策划的布局，我挣扎取舍的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说恨我……”
我捂住嘴，努力不让呜咽声泄露出来。他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臂，指着墙上那副巨大的舆图。
“看看这个，我把整个天下都给了你，我把能给你的都给了你……”他哽咽着，声音低沉而颤抖，“你还要我怎样呢？”
我背过身去，冷声道：“程浠，我不稀罕你给我的一切。”
他轻轻道：“对不起……”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其实我早料到你会无法接受……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把所有一切都展现在你面前，你要也好，不要也罢，由你来决定。我能做的，只是给你选择的机会。”
他的话虽然奇怪，但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或许是贺珉的死让我失去了理智，我不想听程浠的任何解释，不想见到他，甚至想把他从脑海中彻底抹去。
他转身离去，我没有挽留。如果命运能给我一点预兆，我一定会冲上去拉住他。然而命运没有预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从此再也无法挽回。
之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从宫人口中得知他日夜操劳，甚至多次因过度劳累昏倒。
登基大典的那一天，我穿上冕服，戴上冕冠，步入丹墀之上。百官跪拜，高呼万岁。然而隔着玉旒看着满殿朝臣，程浠却不在其中。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大典结束后，我询问身旁的内监：“程大人怎的没来？”内监回答：“程府的人说，程大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府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程浠的消失让我措手不及。我在寝殿里来回踱步，派人寻找他却无功而返。直到成王入宫见我，他是我的叔叔，唯一的亲族长辈。他说他知道程浠的下落。
我迫不及待地催促宫人备车马。此时宫人却报告说程府的管家求见。在车上，我打开了程浠留给我的信。那是一封厚厚的信，上面详细记录了朝中几乎所有三品以上大臣的情况，以及应对各种局面的策略。
我无法想象他花了多少时间为我筹划这一切。我疯狂地奔向青岚山，程浠的小厮在山门处等我。他告诉我真相：为了扳倒贺家，程浠假意投靠；为了控制朝臣，他被迫服用了一种药物；半年没有解药就会毒发。半年前，先帝命数已尽时程浠做出了决定……我终于明白了他说“来不及了”的含义。小厮带我去了禅房那里躺着的程浠一身素衣像刚睡过去一样静寂无声。我蹲在榻边心如刀割看他手冷得让我心疼。“程浠你真的很过分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跟我说把我惯得这么傻……其实那天我说恨你并不是真的我只是太难过了难过到不知所措而你总会包容我所以任性地把气撒在你头上想着这样会不会好过一点。”我坐在地上泪水涟涟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其实没有你走了我更加难过了……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走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终于敢去看他。“可如果你现在醒来我就原谅你……”我用力笑了起来但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再没有任何回应。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了他是真的离开我了晴空万里的窗外我的脸上下起了此生的一场大雨泪水如注心如刀割此生再难遇如此深情之人。